第(1/3)页 深夜十二点了。 末班电车拖着它那破旧的车身结束了一天的奔波。 月光像水一般泻下来。 屋内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凉凉的蓝色,显得有几分孤寂。 房间的一角,有一张桌子,桌上有只台灯,灯罩下亮着一片黄色灯光。 琳丹伏在那灯下写日记。 只见细细的铅笔尖流畅地滑动在厚厚的本子上,似乎要追逐什么: 5月24日 今天,我又想把最近的一些感触记下来了。 前头留下了一块空白。有什么办法呢? 一个半月了,我都没写一个字。可能是太忙了吧,唉! 那也只好让那个地方空着去吧!想想,也只有如此了。 根本顾不上写日记。不能怪自己。 现在已是深夜,我这才得以拿起笔来——算是忙中偷闲。 说也奇怪,这会儿我倒没有半点儿睡意了。 谢加尔同志明天就要到中央去工作了。这个消息让我们大家都非常难过。他是个特别好的同志。直到现在,我才了解到他的友谊对于我们是多么可贵。 当然,谢加尔一走,我们的辩证唯物论小组也得解散了。 昨天,我们都在那儿呆到深夜,对我们的那些“辅导对象”的成绩进行检查。 当时,共青团省委书记奥吉莫也在,还有登记分配部部长杜菲坦。那位令人生厌的“万能博士”! 谢加尔特别高兴,因为在党史方面,他的学生保尔很出色地驳倒了杜菲坦。 很显然,这两个月的时间没白费,成绩不错,他当然高兴呀。 听说朱赫来要被调到军区特勤部去了。不知道为什么。 谢加尔把他的学生转交给了我。 他特别交待说:“您替我教下去吧,别半途而废。琳丹,无论是谁,都有长有短。这个青年还没有将他那不守纪律的缺点完全克服掉,他只凭借他那奔放的热情去生活,而这会使他走弯路。 “琳丹,据我的观察,您将是最合适他的指导员。我祝你成功。别忘了往莫斯科给我写信啊。” 他临别时这样叮嘱我。 今天,团中央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地区区委书记察尔基来了。 我以前在军队里就认识这个人。 明天杜巴瓦就要将柯察金带来了。 我现在描述一下杜巴瓦这个人:他中等个头,肌肉发达,身强体壮。他于一九一八年入团,一九二零年入党。 他是因为拥护“工人反对派”而被取消共青团省委委员资格的三人之一。对他进行辅导可不容易。 他总是和我第二个学生尤列涅娃抬杠。头一天上课时,他就把她奚落了一大通:“我说老太婆,你的装束还不够齐整。既然穿军装,就得穿皮裆的马裤,带上马刺,戴顶布琼尼式的尖顶军帽,再加上马刀,不然就是个‘四不像’了。” 尤列涅娃也不甘示弱,我只好从中调解。 杜巴瓦好像是柯察金的朋友。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。 要睡了。 像火一样的日头,炙烤着大地。 车站天桥的栏杆晒得都烫手了。 一群被晒得无精打采的人疲疲塌塌地走上了天桥。 这些人不是旅客。 由铁路员工住宅区去往城里的人,多半都走天桥。 保尔走到天桥的最高处时看见了琳丹。 她已到了车站,正在那望着走下桥来的人们呢。 保尔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。 而她,仍是没有看见他。 他好奇地端详着她。 她穿着条子布的衬衫,下身是蓝色的粗布短裙,肩上还搭着一件柔软的短皮上衣。她那张晒黑了的脸映衬着松蓬蓬的头发。 她站在那儿,微微仰着头,阳光照得她眯起双眼。 保尔第一次用平时少有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同志兼老师。与此同时,他第一次意识到,琳丹不仅是个团省委的委员,而且也是……但当他一发觉自己产生了这种荒唐念头时,他立时就自责了,并且赶紧打招呼:“喂,我在这儿站了一个小时了,你都没看见我。现在走吧,火车已经进站了。” 他们走进了检票口。 昨天琳丹被指派出席一个县的团代会,还派保尔当她的助手。 今天他俩必须出发。 现在乘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车次少,开车的时间都由全权掌握交通管制的五人小组来控制。没有该小组的通行证,任何人也进不了站。 所有的进出口都由该小组的卫兵把守着。 挤满了人的车站顶多能运走十分之一急于要走的人。 谁都不想留下,因为列车的时刻没有一点儿准,说不定一等就是好几天。 成千上万的人冲到了进出口,企望着冲进那比登天还难的车厢。 连日来,车站上人山人海,一会是包围的潮流,一会是扭打的事件。 保尔和琳丹想走进月台,但根本过不去。 保尔对这里所有的进出口都很熟悉,他领着琳丹从行李房来到了月台。 他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四号车厢前。 车厢门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肃反工作人员,他反复地说着:“告诉你们,车上已经挤得满罐了,有命令,车厢连接板和车顶上都不许站人。” 心急火燎的乘客朝他冲过来,气恼恼地把交通管制组发的四号乘车证塞到他的鼻子底下。 每节车厢都这么争吵叫骂着,不可开交,无法平息。 保尔把琳丹叫到一边,说出了心中的盘算:他先挤上车,然后打开窗子,从窗口再把她拉进去。 现下已别无选择了。 “你把你的那件短皮上衣交给我,它比任何特别乘车证都有效。” 保尔说。 他把琳丹的皮上衣穿起来后,把手枪往兜儿里一插,特意把枪柄露在外边。 接着他把装有食物的旅行袋放到琳丹脚边,自己朝四号车厢走去。 只见他毫不客气地把旅客推开,一只手握住了车门的把手。 “喂,同志,你去哪儿?”那个工作人员问道。 保尔回头看了他一眼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:“我是本区特勤处的。现在我们要检查乘车人是不是全有乘车证。” 那个工作人员看了看他的手枪把,用袖口擦了一下额上的汗,冷淡地说:“那好,你能挤进去,你就查吧!” 他拼着命连推带搡地朝前挤着,有时拳脚并用,有时伸手抓住上层铺位,吊起身子,从别人的肩膀上荡过去。 虽然他遭到了无数责骂,但还是到了车厢中间。 “你这该死的东西,想往哪闯?” 当他从上面下来时,踩到了一个胖女人的膝盖。那女人不客气地骂他。 这个胖女人像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肉球,勉强坐在下铺的边缘上,在她的两腿中间是一只油桶。 每个铺位上也都放着些铁桶、箱子、口袋和筐子之类。 整个车厢里闷得要命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 保尔没在意这个胖女人的话,反而郑重地问她:“您有乘车证吗,女公民?” “什么乘车证?” 胖女人没好气地嘟哝着,随后又恶狠狠瞪了保尔一眼。 从上铺伸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来,用破锣似的嗓音喊叫着:“沃希科,从哪里跑出这么个混蛋来了?你给我收拾收拾他。” 从保尔的头顶处,出现了一个长满胸毛的大个子,这肯定就是那个人叫的沃希科了。 他朝保尔瞪起了两只牛眼。 “怎么找妇女的麻烦?你要什么票?” 这时,从旁边伸下来八只脚。 这些脚的主人们搂肩搭背地坐着,洋洋得意地嗑着瓜子。 这显然是一大伙在铁路上来往惯了的投机商。 保尔没有更多的工夫理他们,这时让琳丹上车要紧。 “这是谁的?” 他指着车窗边的木头箱子问一个上了岁数的铁路工人。 “哦,就是那个女人的。” 老工人指着另一个胖女人的两条穿着褐色长袜的大粗腿回答。 得打开车窗,否则琳丹上不来。 可这木箱子正挡在那儿,别处又没有地方搁它。 保尔把箱子提起来,递给它的主人。 “请您先拿一会,公民,我要开车窗。” “你这人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?” 当他把箱子放到她腿上的时候,那个扁鼻子的女人大叫起来。 “莫季卡,你看这是什么人在这胡闹?” 接着,她命令着她的邻座。 那个邻座就顺势朝保尔的后背踢了一脚,而且骂道:“喂,快滚开,癞皮狗!要不,我就砸死你!” 保尔强忍着怒火,打开了车窗。 “同志,请你稍让一下。” 他客气地朝那个老工人请求着。 保尔又把一个铁桶挪开了一点,腾出地方来,终于站在了车窗口。 琳丹早就等在外面了,她急忙把旅行袋递给了保尔。 保尔将旅行袋扔在那个胖女人的腿上,立时把身子探出去。 他抓牢了琳丹的手,把她拉了进来。 一个维持秩序的红军战士看到这种举动后,正想着加以阻拦呢,可一眨眼琳丹就上了车,于是他便气鼓鼓地走开了。 琳丹一进车厢,那帮奸商就怪叫起来了,把她弄得特别不好意思。 她连站的地方也没有,只好抓住上座的把手,站到了一个下铺的边角儿上。 周围的嘲弄谩骂便都上来了。 那个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:“瞧这个混蛋,自己爬进来还不行,又拽进来个婊子!” 接着是一个嗞溜溜的叫喊声:“莫季卡,朝鼻子上给他一拳!” 上面的塌鼻子女人也想着趁机把木箱子压在保尔的脑袋上。 周围的这群人明显的是帮坏蛋。 保尔见琳丹站在那儿,心中有点后悔,便急着想要给她找个位子。 他朝那个莫季卡说:“公民,请你把东西从道口拿开,这位女同志还站着呢。” 可那个家伙却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。 保尔右眉的上边开始疼了起来,像针扎一样。他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,严厉地说:“下流东西,你骂这些话,真不怕报应?” 但立即有一只脚从上面朝他的头踹了一下。 “沃希科,给他点厉害的!” 周围的这一伙乱叫开了。 于是,保尔长久积压在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蹿上来了。 他的动作迅猛异常。 “你们这群可恶的投机商,欺人太甚了!” 他像弹簧似的,两手一撑就到了中铺,抬拳就打那个莫季卡的嘴脸。 由于劲头过猛,那个投机商一下子就滚到了过道里的人头上。 紧接着,保尔用手枪指着上边那四个人的鼻子,怒斥道:“你们这些坏蛋,全部给我滚下来!要不,我就要了你们这几条狗命!” 事态发生了急剧的变化。 这时候,琳丹也在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,一旦有谁扑向保尔,她就开枪。 上铺的人都乖乖地下来了,见势头不对,急忙溜到了隔壁车厢。 保尔把琳丹安置在刚刚腾出来的空位上,小声告诉她:“你先在这儿坐着,我去找他们算账!” 琳丹赶紧劝阻:“你真想和他们打架呀?” “不,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。”他冷静地安慰她。 保尔又把车窗打开,跳了出去。 几分钟后,他到了他的老上级布尔麦斯捷尔的办公室里。 布尔麦斯捷尔听了保尔的汇报,立即下令检查四号车厢。 “我早就说过,一直都是还没等列车进站,车上就挤满了扛口袋的商贩。” 布尔麦斯捷尔颇为恍然地说着。 十个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组成了检查队,把四号车厢彻底查了一遍。保尔也积极地帮忙——他熟悉这方面的工作。 检查完了,保尔回到琳丹身边。 车厢里的乘客完全换成了出差的干部和战士们。 他只能在最底层的一个角落里,给琳丹找了个座位,旁边堆满了成捆的报纸。 “这样就可以了,凑合着坐吧。”琳丹通情达理地说着。 列车终于启动了。 这时,车窗外的那个胖女人正坐在一堆口袋上,叫喊着问:“曼卡,我的油桶呢?” 琳丹和保尔两人坐在一个很窄的角落里,一边回想着刚才那段插曲,一边大口吃着面包和苹果。两人都很高兴。 列车缓缓地行进着。 车辆没有检修,又超量超载,便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响……傍晚时分,车厢里暗下来了。 又过了一会儿,夜幕掩住了敞着的车窗,车里变得漆黑一团。 琳丹累坏了,枕着旅行袋打起盹来。 保尔也十分疲乏了,可没有地方能躺下休息会儿,所以他只能坐在座位的边缘上,垂着两腿抽烟。夜风凉爽地从车窗外吹了进来……车身的震动将琳丹惊醒了,她迷迷离离地看见了保尔抽烟的红光。 “他肯定这样一直坐到天亮;很显然,他不好意思太挨近我,怕我难为情……” 琳丹这么想着,便轻松而大方地叫保尔:“柯察金同志,请您不要顾及那一套上层社会的礼貌了,来,您也躺一会儿吧。” 保尔听了便躺下去了,紧挨着琳丹,舒服地伸展着他那浮肿的双腿。 “咱们明天的工作多着呢。睡吧,你这喜欢打架的家伙。” 她亲热地搂住他。 保尔感到她柔美的头发贴到了自己的脸庞上了。 在保尔眼里,琳丹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。 她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志,她是他的政治指导员。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! 关于这一点,好像他今天在天桥上才第一次发觉。 所以此时,她的搂抱让他产生了十分欢欣的冲动。 他感觉着她那均匀的呼吸,他清清楚楚地知道,她那双唇近在咫尺……一种莫名强烈的愿望支配了保尔——去亲吻那美好的双唇。 然而,他还是用一种超常的意志把这个强烈的愿望给阻止住了。 琳丹好像也猜到了保尔的冲动,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着。 爱情的欢乐和失掉爱人的苦痛她都早已经历过了。 她曾经把她的爱情先后献给过两个布尔什维克,而这两个人都被白匪夺去了生命。 一个是高大魁梧气宇轩昂的旅长;一个是有一双明亮而温柔的蓝眼睛的青年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