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事破-《如懿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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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日,冬雪绵绵初至,如懿贪看雪中白梅的景致,便扶了惢心一同出来。冬寒森冷,苑中白梅寂寞地开着。在这清寂少人行的午后,妖娆地绽放勃然的花瓣。惢心笑道:“小主也真是的,旁人踏雪寻梅,都是寻的红梅,小主偏要去看白梅。奴婢倒不信了,白梅隐在白雪之中,只看得清黑压压的枝条,有什么好看的呢。”

    如懿披着一件联珠锦青羽大毛斗篷,伸手接住一点纷飞的雪花,道:“白雪红梅自然有艳烈清朗之美,为人赏叹。但白梅隐藏白雪之中,只凭花香逼人与清寒彻骨稍作分别,世间的美,若不细细分辨,轻易得来又有何意味?”

    惢心目中闪过一丝顽皮笑色:“奴婢倒觉得,小主是喜欢这种细细分辨的。>_”

    如懿正了正领口绒绒的毛球,颔首笑道:“很多事若不细辨,便只能看到雪压黑枝,自然不觉得得美,只有走近细观,不被表象所迷惑,才知真美所在。”

    她甫一说完,却听一把清婉女声在身后遥遥响起:“娴妃娘娘这番话,倒是深得我心。”

    如懿转身,却见白雪琉璃之中,一个穿着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披风的丽人盈盈站在梅树底下,却是舒嫔。她便含笑,客气道:“原来是舒嫔妹妹。”

    舒嫔兜下风帽,露出满头玉片与银器的点缀,在冬日寒雪中看来,越发显得高洁冷清,有着冰雪般寂寞高华的神情。也恰如她这个人一般,一眼看去是极艳丽鲜妍的,相处了才知道是那样孤清的性子,恰与这冬雪寒花一般。

    舒嫔略略欠身道:“娴妃娘娘若不介意,可以唤我的本名,意欢。我也可以称呼一句姐姐,不必‘娘娘’来‘娘娘’去,这般俗气。”

    如懿见她说话直接,心下更喜欢,便道:“那自然好。”

    舒嫔澹然笑道:“后宫人人都在说,皇上放了姐姐出冷宫,却一直很少前去探望,也不曾和姐姐一同用膳,更未曾召姐姐侍寝过一次。宫中诸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,不知皇上究竟把姐姐置于何地?”

    如懿见她毫不掩饰,便也道:“皇上天心如何,岂是我们可揣测的。”

    近处有大蓬梅花舒枝傲立,枝上承了脉脉积雪,花蕊花瓣越发显得冰清莹洁依然,不为尘泥所染。

    舒嫔拨着鬓边一串银丝流苏,徐徐道:“旁人这么认为,我却不是。我一直在想,慎嫔曾经那么得宠,如今病了这些日子,皇上也是不闻不问。而放了姐姐出来竟也示多亲近姐姐,是不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。倒觉得,皇上是更看重姐姐呢。”

    如懿淡淡一笑:“妹妹方才是从何处来?”

    舒嫔道:“陪皇上用了午膳。”她的笑容有点隐秘:“午膳时皇上最爱一道梅花锅子,是以白梅入菜,烹制的清汤浓味。却不想我走到御花园中,却看姐姐也这么巧,独自细赏梅花。”

    如懿心头微微一动,像是谁的手冷冷拨动心的琴弦,面上的神色却极淡:“寒冬唯有梅花而已,想要凑巧也太简单了。”

    舒嫔笑而不语,只是道:“姐姐不觉得这白雪白梅极美,但那黑黢黢的枝条却实在是太点眼了么?若换作是我,一定用白漆将它全涂没了,那才干净呢。”

    一簇梅枝簌簌当风,风吹影动,风资绰绰,好似涟漪。如懿伸手折下一枝白梅在手:“原来妹妹不只快人快语,更是心思果决。只是……凡事不急才能好呢。”

    舒嫔浅浅微笑,起身离去。

    惢心有些担心道:“小主怎么和舒嫔说那么多话?咱们也不知道她的底细。”

    “底细?”如懿看着白雪皑皑中她远去的鲜红背影,“舒嫔是太后举荐的人,又自恃清高,不愿与宫嫔妃来往。这样的底细,即使多说几句也是无妨的。”

    她回转身,扶着惢心踱出园处,却见凌云彻捧着一束折下的悔花,守在外边不却。

    如懿颇为意外:“你如今不是在戍守坤宁宫么?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凌云彻行礼如仪:“坤宁宫岁下清供,每日以梅花插瓶,所以都是微臣前来。”他悄悄望一眼如懿,仍是恭声道:“今日听得娴妃娘娘在里头说话,所以特意在园处等候,希望能向娘娘请安。”

    如懿含笑凝睇:“梅苑出入只有这一道门,你特地守候,想来不是为了请安那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凌云彻有些不好意思:“还是被娘娘看穿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话便说吧。”

    凌云彻踌躇片刻,思量着道:“花房有一个叫魏燕婉的宫女,她来找微臣……”

    如懿轻笑,打量着他道:“自己才有点起色,就有那么多人找上你了么?要是一一帮过去,你能帮得了多少人?”

    如懿虽是笑言,凌云彻却不免满面通红,嗫嚅着道:“是。可是她……”

    如懿忽然明白:“可是当日让你为她酩酊大醉、意志消沉的人?”

    凌云彻被说中心思,只得坦白道:“燕婉是我的同乡,和我一同入宫当差。她虽然心思高些,当日抛下我高飞,可是阴差阳错,最后被贬去了花房当差。花房不分日夜,劳作辛苦,她自己知错,一直不敢来找我。直到今日我在坤宁宫当差,见到她当着花房的差事送来清供的松枝,才知她原来受了这许多苦楚。她的手……全是冻疮,因为干的不是伺候人的活儿,所以穿得也单薄寒素。燕婉……她是最爱美的。”说着,脸上不觉多了几分怜悯爱惜之意。

    如懿打断他道:“她一诉苦,你便忘了往日被她抛弃之苦了?”

    凌云彻忙摇头道:“娴妃娘娘明鉴,不是微臣心软。只是……只是看她太可怜罢了。燕婉一直痛哭不已,她说她知道当日做错了,所以没有颜面来见我。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颜面来见你,终究也是见了,还说了那么多动人情肠的话。那么,你应承了她什么?又来求本宫?”

    凌云彻很是不好意思:“她不是存心让微臣来求娘娘的,只是偌大的深宫之中,微臣能求的,也只有娘娘。微臣只是想,娘娘能不能帮微臣一个忙,把她调离了花房,换个轻松点的差事。”

    如懿沉吟片刻:“你真的那么想?”

    云彻道:“燕婉也不敢妄求,只求不要满手生满冻疮,她便满足了。”

    “听上去,倒也只是个小小心愿,不难满足。”如懿仰起面,呼吸着清冷入肺腑的空气,“只是快到年下了,花房也缺不得人。你把本宫的话带给她,要她安心当差,等开春后,本宫会替她换个好去处的。”

    凌云彻忍不住露了几分喜色,打了个千儿道:“那微臣多谢娘娘了。”

    如懿忍不住失笑:“看你这么高兴,想来魏燕婉今天说的话,很是力道精准啊。”说罢,也不看他,径自走了。

    回到宫中,却见暖阁里供着老大一束绿梅。那淡淡凝玉般的颜色,晶莹剔透,呈半透明妆,而花心又是洁白的。虽不若红梅艳美、白梅清素,但清芬馥郁,尤过寻常梅香。这时房中已被小太监们擦拭得窗明几净,花香与未干的水汽相融,加之殿中炭火洁净,暖气幽幽一烘,越发显得幽雅清新,中人欲醉。

    如懿解下斗篷便问:“是谁送来的绿梅,颜色这样好?”

    小宫女菱枝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供着绿梅的珊瑚釉粉彩花鸟纹瓷瓶道:“小主才出去没多久,皇上便吩咐进保公公送来了。”

    如懿凝视了一会儿,笑道:“那你去换个素净点的白瓷瓶来吧。绿梅那么素雅,用个五颜六色的花瓶便太俗气了。”

    菱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:“奴婢只是见这个瓶子喜气,色彩又热闹,所以用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用了这个瓶子插花,好看是好看,却是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了。”惢心见菱枝出去了,便笑道:“皇上对小主也算是有心的,只是这有心,咱们一时还看不透罢了。”

    如懿抚着绿梅笑道:“看不透便先别看,有这么好的绿梅,不细细欣赏,才是浪费了。”

    新年过后便是元宵,到了二月里,最兴盛的节日“二月初二龙抬头”了。按着习俗,传说龙头节起源于伏羲氏时代,伏羲“重农桑,务耕田”,每年二月初二“皇娘送饭,御驾亲耕”。到了皇帝当政的时候,也极为重视。这一日便新与皇后去先坛祭祀。回来时皇后兴致颇高,便命人在长春宫中置办了家宴邀请皇帝一同迎春相贺。皇后自爱子早夭之后,一直郁郁寡欢,甚少有展露欢颜的时候,此次主动相邀,皇帝也觉得皇后难得有这样的情致,便也答允了,又让御膳房做了许多皇后爱吃的菜送去。皇帝如此重视,嫔妃们哪有不趋奉之理,于是便由慧贵妃起了个关,遍邀了宫中嫔妃一起为皇后迎春纳福,如此热热闹闹的,竟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宴。

    皇帝素来爱热闹,自然没有不喜欢的。于是便连位分低微的秀答应,甚至是病中的慎嫔都一一叫来了。皇太后虽未亲至,却也让福珈封了一大屉子的阿胶核桃膏给皇后初益元气,并另赠了两把童子如意,以盼皇后早日再生皇子。

    这样的心意,皇后自然是感激涕零。连着皇帝在座,亦不免触动了情肠,柔声到:“皇后放心,以后除了初一十五,逢十逢五的日子朕都会来陪伴皇后,希望皇后能再为朕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。”

    如懿坐在西首第一个位子,抿酒入喉间早已字字入耳。皇帝深以自己是庶出为恨,一心盼望得个嫡子,所以虽然有了三阿哥和四阿哥,并且海兰有孕,还是不能弥补他一心的向往。所以失去端慧太子,于一向宠遇不多的皇后而言,可以说是大不幸,亦可谓是幸事。

    皇帝赠予皇后的迎春礼是一盒东海明珠,皇后忙起身谢过道:“明珠矜贵,何况是一盒之数,臣妾想到采珠人的辛苦,不敢妄受。”

    皇帝握住她的手道:“朕知道你一向节俭惯了,不喜奢华。可这一盒东海明珠再珍贵难得,也比不上皇后你在朕心中的分量。皇后又何必在意这区区一盒之数呢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话,皇后哪怕一向注重仪容,也不觉触动了眼底的泪光,她含泪谢过,却看皇帝吩咐李玉将红色的小锦盒送到每位嫔妃手中。慧贵妃与纯妃率先打开,却见里头是一颗与皇后相同的东海明珠。纯妃尚有喜色,慧贵妃却娇嗔道:“皇上好偏心,给皇后娘娘一盒便算了,给咱们的却只有一颗,小气巴巴的。”

    皇帝笑道:“给你们的虽然少,但也是朕待你们一样的心意。”

    如懿打开锦盒一看,果然光华璀璨,硕大浑圆一颗,胜过烛火明灿。等到慎嫔打开时,她身边的嘉嫔忽然“哎哟”一声,掩口笑道:“咱们的都是东海明珠,慎嫔你这锦盒里的是什么呢?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众人纷纷探头去看,只见鲜红一颗丸药样的东西。慎嫔本就病着,人成了干瘦一把,重重胭脂施在脸上,也是浮艳一酡,虚浮在面上。此时一见此物,脸色更是青灰交加,与面上的胭脂格格不入,人也有些发颤了。

    倒是玫嫔先认出了此物,登时神色大变,立刻转头看着皇上道:“皇上!这个脏东西就是当年害死臣妾孩儿的朱砂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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