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娴妃-《如懿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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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懿打扮稳妥,扶着李玉的手徐徐起身:“这身衣裳是你挑的?选的是鸳鸯纹饰。”
李玉堆了满脸的笑意:“奴才哪里会挑这个,是皇上选的呢。””>_“"
如懿低头,细细看着那精致的鸳鸯暗纹。是呢,“鸳鸯于飞,肃肃其羽。朝游高原,夕宿兰渚。邕邕和鸣,顾眄俦侣”。
鸳鸯,原是相伴终老的爱侣,可是又有几人知道,雌鸟辛苦受难之际,雄鸟便会另觅新欢,做另一对爱侣。那天长地久,合欢月圆,原是世人自己蒙骗自己的。
她无言,只是由着李玉扶着她的手,缓步踱出这住了数年的冷宫。宫门深锁的一刻,她忍不住再度回首,那破朽灰败的回廊屋阁,积满了蛛网与尘灰的角落,终年长着潮湿青苔的墙壁,她都不会忘记。可是此时此刻,再看一眼,是要自己牢牢记住。
再不能回来,再不能落到这样的境地里。
如懿决然转身,扶着李玉的手稳步踏出去。她一直生活在这后宫里,哪怕发落到冷宫,都从未离开过这里。可是走在旧日熟悉的甬道长街上,周遭东西六宫的殿宇辉灿依旧,钦安殿、漱芳斋、重华宫、储秀宫,都跟往日没有半分差别。连地上青砖的花纹,都是熟悉透了的。
她一步一步稳稳踏在上面,似是踏着自己的心潮起伏。她终于,又走了出来。两边的宫人们见她稳然前行,忙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,不敢直视。
如懿含了一缕气定神闲,暗自庆幸原来自己已经那么快适应了重出生天的生活。待走到储秀宫门前,却见一个容色极明艳的女子领着侍女站在门外,轻轻向她一福致意:“娴妃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如懿见她长眉深目,首饰只以绿松石、蜜蜡与珊瑚点缀,明艳不可方物,衣着打扮也格外的明丽华贵,只是十分陌生,便矜持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李玉忙道:“储秀宫主位舒嫔叶赫那拉氏见过娴妃娘娘。”"
如懿微微颔首:“舒嫔妹妹有礼了。只是天气冷了,妹妹怎么还守在风口上。”
舒嫔微微一福,神色却是淡淡的:“妹妹今日与娴妃娘娘同喜,所以怎么也要来贺一贺娘娘,迎候娘娘入主翊坤宫。”
原来这一日是如懿出冷宫复位娴妃之日,皇帝亦册封了舒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。这一下激起千层浪,倒比如懿出冷宫更引了众人注目。骤然封嫔在后宫是极为罕见之事,金玉妍生育了四阿哥恩宠甚厚,也不过被封为嫔;海兰有孕,也只是贵人。可见这叶赫那拉氏是如何善承圣意了。偏偏她的性子,对着皇帝妩媚婉转,冷热相宜,对着旁人却冷冷地不爱理会,所以与后宫诸人都不甚亲厚。
此刻她迎候在外,特意向如懿请安,也不知是何用意。李玉只得借口天色不早,先陪了如懿回翊坤宫。
翊坤宫为东六宫之一,与皇后富察氏所居的长春宫并驾齐驱,相互辉映。绕过影壁便是极阔朗舒爽的一座庭院,正殿五间与前后走廊都绘制着江南娟秀绮丽的苏式彩画,一笔一画都是皇帝素日所钟爱的江南风韵。台基下陈设铜凤。铜鹤、铜炉各一对,一看便知是新添设的。李玉推开万字锦底五福捧寿的朱门,步步锦支摘窗上垂着银翠色霞影纱。正殿中间设着地平宝座、屏风、香几、宫扇,上悬皇帝御笔“有容德大”匾额。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,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,将正殿与东、西暖阁隔开,越发显得殿内疏朗有致,清雅成趣。
如懿见殿中的摆设虽不奢华,却件件别致典雅,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。李玉忙道:“小主一路过来辛苦,西暖阁中已经备好了茶点,请小主先用吧。”
如懿在正殿中向外张望,发觉李玉安排的都是往日在延禧宫中伺候的旧人,一应都是三宝在外头照应,她便放下心来,往西暖阁中去。转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,垂落的明绿色松枝纹落地浅纱被风拂得轻扬起落,一缕淡淡的茶烟袅袅升起,却见一人背向她坐在榻上,缓缓斟了—杯茶在紫檀芭蕉伏鹿的小茶儿上,缓声道:“你回来了?”
那种口吻,仿佛如懿只是去御花园中散了散心,去看了春日的花朵、秋日的黄叶回来。仿佛,她一直在他身边,从未这样被抛弃,从来未曾远离。
隔了三年的岁月,他却还是这样的口吻,转过身看着一步步艰辛走来的她,斜坐在明晃如水的日光下,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,向她缓缓伸出手来。
如懿有一瞬间的迟疑,不知该不该伸出手回应他。皇帝穿着玉白色长衫,仅以一条明黄吩带系住腰身,越发显得长身玉立,翩翩如风下松。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,四周静得像在碧莹莹的潭底,湖水的觳光轻曳摇荡,让她晕眩着睁不开眼。皇帝在迷蒙的光晕里站起身来,上前轻轻拥住她:“朕知道你受委屈了。”他静一静声:“朕一直知道你受了委屈。朕的如懿,不会做那样的事。”
她的泪在一瞬间无可遏制地落下来。他知道,他居然都知道。心底多年的委屈骤然成了无限的愤恨,如懿用力挣扎开皇帝的怀抱,恨声道:“为什么?皇上明明相信我,还要把我关进冷宫!”
皇帝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,柔声道:“朕就是因为信你,才要把你放在冷宫里,绝了那些人继续害你的念头。所以朕故意不闻不问,故意对你在冷宫的境况毫不理会,就是希望所有人能淡忘了你,至少保得住你一条性命。可是如懿,到了最后,朕还是发现,冷宫也庇护不了你,唯有在朕身边’你才最安全,最稳妥。”
皇帝的话,似是无理,却也字字入情入理,她没有办法去推敲,去细想。是他送自己进冷宫,也是他拉自己出来。也许他真是害怕,怕自己死在了砒霜下,焚身以火,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出来,留在他身边。
如懿无声地呜咽着,把泪洇进他的衣衫他的肩。殿外枫叶烈烈,红得蒙住了她的眼睛,那把火,似乎一直要燃烧着,一直烧到她和他的心底去,烧尽所有的疑问与隔阂才好。
皇帝的下颌抵着她的额头,声音柔和得如一匹上好的绸缎:“朕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的不相信,毕竟这三年你都没在朕身边。你放心,朕会慢慢来,一点一点告诉你。”
皇帝似是明白她的生疏与不惯,略坐了坐便往养心殿去了。如懿被他拥住许久,只觉得如释重负。靠着榻上的鹅羽软垫坐了下来,神思尚且游走在对新居的翊坤宫的熟悉之中,她望着茶水中清亮的天光倒影,一时也不觉有些失神。只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轻唤:“姐姐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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